徐威死了。
死时手里还捧着三百两雪花银，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。
手指诡异地弯曲着，像是死都不愿松开手中银两。
衙役找到他的时候，他正躺在徐家村北面小河旁，河水稀里哗啦流淌，却没冲走他身上的腐臭味。
清水县历来政治清平，少有闹出人命的案子。
这才导致那前来报信的衙役浑身发颤，语不成声。知县连问好几遍，他总算能流利答道：
“是偷卖家中田产的徐威死了。”
顿时惹得满堂哗然。
近五年来，清水县头一次出人命。
知县同样头疼。这件事若不调查清楚，来年考评他必得个下等。
方才许霖和许家双方各执一词，都说对方和徐威串通好诈骗自己，可如今，唯一的证人徐威死了，到底谁是谁非亦不好再分辨。
知县揉揉眉心，预备暂时休堂，派人去探探林家口风。
“今日之事复杂难解，”他下一句“休堂”正欲出口，便见堂下局势忽然变化。
方才一直怯懦俯首的徐父猛地向前一扑，大声喊道：“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！”
众目睽睽之下，知县不能不管，可心中实在气急，他语气淡淡道：“你欲要本官为你做何主？”
徐父眼中竟沁出泪光，他用袖子擦擦眼睛，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，“大人，徐威是我同族家中幺子，一岁的时候就被过继到我家。他偷卖家中田产，我虽然恨不得打死他，那也只是嘴上说说。虎毒不食子，无论如何我都舍不得打死他。”
“可现在他死了啊，”徐父已经哭嚎出声，身后妻女幼子想起徐威过去种种，亦是悲从中来放声哭泣，堂上顿时为一片哭声掩盖。
“他今年才二十岁，倒不知是谁，对他痛下杀手！”徐父仇恨的目光瞪向许霖，许霖霎时只觉寒毛直竖，明明此事与己无关，却偏偏有被毒蛇盯上之感。
徐父把头重重磕下，一连三个响头，直磕到头破血流，流下的鲜血糊住眼睛。“大人，草民恳请大人一定严查，定把那瞒骗徐威、欺诈田产之人捉拿归案、绳之以法。草民叩谢大人！”
说完便大吼着向一旁柱子撞去，其激烈程度怕是再撞一次便非死则伤。
现场的人多数没反应过来，还是自幼习武的林小二及时出手，把徐父扑向另一边。
徐父没撞上柱子，却似受了大折磨般，满脸血肉模糊地呆坐在一旁，眼中已然失去焦点，整个人没精打采，失了生机。
堂上静悄悄的，只有徐家母女强自压抑的抽泣声。
没人敢再说话，徐父最后那些话的意有所指，老百姓们听明白了。
但旁听的老百姓都只是用震惊恐惧的目光盯着许霖后背。生怕许霖当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，自己说句话得罪了他，他回头就来杀自己。
还真是环环相扣，步步杀机啊。
许霖唇角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。若是可以，他宁愿丢掉院试第一名，换个清净自在。
只他没曾想，王家人竟如此肆无忌惮。
两条人命，即便最后查明他不是杀人凶手，就凭徐父当堂自尽，他欺人致死的名头也能传出去，日后不仅科举无望，还会处处遭人白眼。
好在林小二眼疾手快，拦住徐父。
但徐父早已身受重伤。
许霖心知，若不妥善处理这事，他以势压人的名声还是会传出去。
许霖面容端肃，再次向知县拱手行礼，请准问徐家人几个问题。
知县也愁啊，他此时看许霖就似灾星，但也知道许霖比他更想解决这事儿，连忙应允。
徐父在一旁无声无息坐着，对这边的动静不理不睬。
许霖这回不问徐父，反倒温和地看向徐家幼子，“你今年多少岁？哥哥想问你几个问题，你若是答对了，哥哥给你糖吃。“
那幼子不过三四岁模样，养得肥肥壮壮，听说有糖吃，眼里亮起光来。
“我今年四岁了。”他急切地看向许霖，等糖吃。
许霖如约从袖中掏出一块糖，却没给他，只是摆在手心，哄道：“你先把哥哥的问题回答完，哥哥才会把糖全都给你。”
似是心急吃糖，男孩着急地应了，还反过来催促许霖，“你快问吧。”
徐母似乎想要阻止他，但身处公堂，谁敢轻举妄动？
许霖微微笑着，“你家最近来过生人吗？”
“生人”这个词男孩听过，娘亲叫他别给“生人”开门。小孩忙点点头，“来过。”
“那你在这里见到了他们吗？”男孩如此配合，许霖唇角微微勾起。
男孩扫视周围一圈，似乎在努力回想着。良久，他望着某个方向猛地点头，“见到了。”
听说有些满腹算计的人就喜欢见证自己算计成真呢，果不其然还真有人守在公堂之上。呵呵，许霖已经忍不住轻笑出声，“他们是谁？”
男孩手指向旁听人群某一角落，大叫道，“就是那个很胖很高的大叔。”
许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，正看见来不及躲开的王管事。
得，抓到条大鱼。还是个旧相识。
那个想把自己和妹妹一起卖入宫中的王管事，又见面了啊。
许霖静待他站到堂中，转身向知县禀告，“大人，小生近日从没去过徐家村，更不清楚徐家村河流在哪个方向，谈何杀人弃尸？反倒是这位王管事，很有嫌疑。”
王管事不慌不忙，“大人容禀，徐家村有人要卖身，小人只是去查看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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